与Steve最配的只有Bucky
与Bucky最配的只有St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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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翻译】【无差】A Whisper System(上)

原作者:viverella

原文链接:

A Whisper System (In the wrong light anyone can look like darkness)

授权:


照例全文校对,给原作者链接啦~




Steve不再去寻找Bucky了,Bucky开始去寻找他。他们相遇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怎样在一片混乱的时候找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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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事件结束后,Steve开始带着Sam满世界奔走,孤注一掷地跟在Bucky还能追寻到的痕迹后面跑。他就一直这么四处寻找着,却发现去的地方越多,能找到的线索就越少。几个月过去了,Steve感觉离Bucky越来越远。他自嘲着自己还在期待些什么呢?他再一次提醒自己,他们现在找的不是Bucky,不完全是,还不是Bucky。那只是冬日战士的外壳,和Steve最好的朋友身上,九头蛇还未掏空的部分,被意志力黏合在一起的这两部分。Steve不得不常常提醒自己,这和当初在奥地利跳下飞机去救那个带着敬畏和诧异的笑容迎接他的朋友不一样,他现在只是在找寻一个亡命者。

布加勒斯特(*罗马尼亚首都)的一个晚上,在他正全神贯注翻着Natasha几个月前给他的那份文件(现在已经又被新的资料和各种最后导向死路的信息塞满了)的时候,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他——也许他一直都用错了方法。他倒回旅馆里那张一点儿也不舒服的凳子上,看向窗户外黑沉沉的夜色,安静地思考着。在他身后的黑暗里,Sam舒服地打着呼。他依旧忠心不二,毫不怀疑坚定地跟着Steve,甚至有时候还反过来安慰他,尽管他们都知道这样的追寻最后并不会有什么结果。Steve叹了一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意识到他们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Bucky,也许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追赶他。他意识到,现在的Bucky支离破碎,陷入困境,无依无靠,他没有任务,也没有多少过去的记忆,就像一只草木皆兵的受伤动物,在Steve试着对他伸出手去的时候,只会缩得更深。


第二天早上,Sam醒来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房间,发现行李已经打包好,一副随时准备上路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头,他已经筋疲力尽了,Steve看得出来。他做的远比必要的多得多。

“下一站去哪,老大?”他从床上下来,从包里拿出了一套换洗衣服。

Steve正靠着桌子休息。“回家。”他说,发出像是叹息般的声音。

Sam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你不是要放弃了吧,是吗?”他突然有些担心。

Steve笑了起来,听上去疲倦又脆弱。

“当然不是。”他双手抱着胸,又对Sam笑了笑,“但我们两个都累了,也都知道再这样找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Sam瞪着Steve看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Steve看得出来,Sam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去洗澡换了衣服。一个小时以后,他们已经坐在了飞往华盛顿的拥挤狭小的座位上了,Steve前一天晚上定的票。Sam几乎全程十个小时都在睡觉,虽然他们其实才刚起床。

Steve叹了一口气,靠在不甚舒服的座椅上。没错,是时候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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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回到华盛顿的时候,也没剩下什么给他们做的了。Steve的旧公寓仍是一片狼藉,还有Fury被枪击的痕迹,地板上都是血迹。Steve收拾了一些他觉得重要的东西——他最喜欢的唱片,史密森尼博物馆还给他的几张老照片,几套换洗的衣服,去了Sam家。他在那待了几天,觉得是时候给Tony打个电话了。

“Steve!”Tony接起电话,声音雀跃地向他打招呼,他一直试图让复仇者们都重新回到纽约来找他。

“嗨。”Steve真讨厌自己声音里的疲倦,虽然他其实已经回到美国休息了好几天了。“那个请我们住在你家的邀请还有效吗?”

Steve模糊地听到了电话那头嗡嗡作响的背景音。Tony现在肯定在研究着什么新的东西,也许是新的战甲。他隐约记得Tony在几个月前的盛大示爱中,把他的战甲都炸掉了。

“当然。”Tony回他,显然并没有被Steve声音里显而易见的疲惫所冒犯,“你可以把Romanov一起带来吗?”

“恐怕不行。”他叹了口气,自从Natasha给了他那份文件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她了,“她有些事情得去处理。”

Tony发出了一声在思考的声音。“嗯,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柔和,Steve不知道这是因为Tony确实在,尽管有些不必要,关心Natasha,还是因为他被自己手头的工作分了心。

“你介意我带一个朋友来吗?”

“那要看情况了。”Tony回他,至少现在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又回到这通电话上了,“也是个像你一样的老古董吗?”

Steve翻了个白眼,尽管Tony看不到:“哦,我猜你会喜欢他的。”

Tony笑了起来:“我们等着瞧吧。”他挂掉了电话。

Steve在通话结束后盯着他的手机看了一会儿。他不知道他在华盛顿待的时间是不是足够让Bucky追踪到他,然后跟着他一起去纽约。他不知道Bucky是不是真的在暗处看着他。但他不能一直待在Sam这里了,而且他在这里也确实一无所有。这么想着,又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再次去收拾行李。

“嗨,Sam,”Steve朝另一个房间喊道,Sam正在那边做午饭,“你去过纽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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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注意到,他当然会注意到,因为他当一个间谍,杀手,刺客的时间要比他活着,真正活着的时间都要长。如果不好好看着,不注意听着,不注意观察,是不可能如此敏锐的,那些过去留下的痕迹不可能就这么离开他 。他知道怎么去追踪,知道人们的行动模式,知道怎么去监视,更赞的是,他知道怎么去伪装。他注意到Steve停了下来,不再试图跟着他追寻他自己都还没有搞明白的路径,那些他绝望地想和过去联系起来的痕迹。

Bucky注意到,他当然会注意到,因为他的行动很大程度上只依赖于自己的直觉,他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在告诉他要远离,要退后,但不要离得太远,要远离,但距离要刚好够自己可以从眼角的余光瞥到Steve的一举一动。因为Steve是剩下来的唯一的那个人,唯一一个认识以前的Bucky的人。他身体里本能的一部分肯定认为,用他的一只眼睛看着Steve,另一只眼睛对外界保持警惕,他就能够重新找回自己。所以当Steve四处奔走的时候,Bucky也跟着四处奔走,所以他在自己能思考之前就离开了基辅,跟着他返回了美国。他的过去埋在那里,他也应该在那里重新找回自己,他的过去就在那个他无法触碰的男人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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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Stark大厦已经恢复了常态,还是那副闪闪发光的样子,从几个月前的袭击中恢复过来了。Steve看到大厦上Tony留下的那个大写字母,骄傲地向世界展示着那个A,不禁露出了微笑。他记起来Tony后来确实以他们那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队伍给大厦命名了。也许Tony真的很想念他们大家。

当他们一起仰视那座大厦时,Sam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显然在表达他的崇敬之情:“你得知道,当你说我们要去纽约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来找钢铁侠。”他的声音里尽是不可思议和震惊。

Steve咧开嘴笑了。这听起来可能很怪,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发现有些东西正如它本应该的样子,好好地挺立在那里,这种感觉还真好。这种感觉安抚了他,甚至从某种意义上,他可以把这里当作家了,这是从他被从冰层里挖起来后还没有过的感觉。如果能在相同的地方停留的久一点,感觉将会很好,像他以前那样安定下来。他只希望其他人能像他和Natasha一样,能和Sam处得来。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Steve几乎已经把他们两个看作是绑在一起的两个人了。

Tony看到Steve的时候,他不禁大笑了起来,他当然会这么做。“你看起来糟透了。”他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Steve翻了个白眼。“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他朝Sam示意了一下,”顺便说一下,这是Sam。Sam,这是Tony。“

Tony赞赏地看着Sam:“我听说你是个不错的飞行员。”这就算他在打招呼了。

Sam笑了:“你可以这么说。”

Steve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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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大家都一个个,慢慢地归位了。主要是因为Tony开始重新纠缠每一个人,跟他们理论,既然老家伙都屈尊回到纽约了,那么他们谁不可以呢?当Tony重建Stark大厦的时候,他和Pepper就为每个复仇者都留了一套房间,甚至为他们空出了一层楼,收拾得完美妥当,就等着主人入住。Steve在一定程度上被Tony在他们房间设计上花的心血震惊到了,但是鉴于Tony在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其实非常善于观察,而他的体贴确实又那么低调,Steve觉得自己不应该感到如此惊讶。他的房间看上去很柔和,简简单单,很舒适,有着舒缓的色调,还有一些备着天冷用的毯子。

Bruce是第一个回来安顿下来的人。他其实是唯一一个,除了Steve之外,还在国内的复仇者;而且他和Tony本来就有隔一段时间见面吃饭,聊一些Steve听不太懂的东西的习惯。

接下来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是Clint,他看上去形容憔悴,萎靡不振,身上都是新的伤口和淤青。他来到大厦后的整整半个小时都在喋喋不休地讲神盾局瓦解的时候,他还在做卧底任务,抱怨他和他的队友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是怎么一拳一脚地杀出重围的。

“我差点就回不来了。”在他拿着Tony给他的急救包为自己包扎时,嘴里还这么嘟囔着。

Thor在Natasha之前回来,Steve感到有些吃惊,但又觉得也许自己不应该这么诧异,毕竟他不知道为自己重新创造一个身份是怎样一份工作,但他觉得这肯定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管怎样,Thor回来了,带着他独有的,轰隆作响的欢快精神,这确实分散了些Steve的注意力,让他不再天天担忧Bucky,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Natasha又过了好几个月才最终出现。她看起来简直不能再糟糕了,就好像刚才地狱里走过一遭似的,但她还活着。她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日和发型。她又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了,发色也更深了一些,带着点弧度的刘海贴着前额,扎起的小巧马尾里滑出几缕柔软的卷曲发尾,散落在脸颊两侧。她看到了Steve,冲他挑起了眉毛。

“你真令我失望,Rogers,”她这么说,但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笑意,“我没想过你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然后Tony发问了:“放弃什么?”

然后Natasha和Steve异口同声地回答他:“没什么。”

最好的部分是,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愉快地接受了Sam,他灿烂的笑容和幽默感足够在发生可能的摩擦前就把它们都消灭在摇篮里。每个人都舒舒服服地安顿了下来,就好像他们从没有离开过一样,就好像事情本应如此,所有的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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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知道Steve知道他在暗处看着他,因为Steve接受过训练,他为一个间谍组织工作——曾经为一个间谍组织工作过,他肯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可能没有听到电话里偶尔的轻微噼啪声,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信用卡在转账时花的过久的时间。因为Steve很强,很聪明,Bucky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些,因为每次当他觉得对什么东西有略微熟悉感时,就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充满厚厚的雾气,有什么光影倏忽地闪动着,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但问题在于,既然Steve知道Bucky在暗处看着他,他一定知道,Bucky想不出另一种可能性,但他却什么也没做。Bucky看着他照常过着自己的生活,身边围着的那些人都是会出现在恐怖分子监视名单上的人,就像是那些冰冻了Bucky七十年的人,但是Steve显然很关心他们。他每天都会和Sam跑步,Sam就是那个跟着Steve一起从华盛顿来到这里的人;和Tony一起去各式各样的高级餐厅用餐,Tony好像就是拥有这栋大厦的人;和Natasha,那个一星期会干扰他脑袋四次的红头发,一起打拳。Bucky不明白为什么Steve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他的生活,他本应更敏锐,更谨慎。而Bucky,在过去的七十年或更久的时间里,被塑造得更专注于理性和绝对的逻辑,完全不能明白Steve的行为。为什么还要在他们都知道真相的时候,还这么多此一举地去伪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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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找上纽约只是迟早的问题,那毕竟是个大城市,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跟他们之前抗争过的宇宙力量相比,这只是小问题;不过就是某些钱太多又贪婪,闲得没事做的人组建了一支闪闪发亮的机器人军队扔来扔去而已。这个小事件让他们全员出动,他们重新作为一支队伍开始战斗,这几乎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乐趣了,只除了一群四处逃窜的平民,和那辆不幸在战斗开始前五分钟就爆炸的车。

战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Steve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进展得太过顺利了。他遇到的机器人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考虑到入侵整个曼哈顿的机器人数量,他本应该对上更多敌人的。而当他停下来,仔细观察那几具倒在脚边的机器人时,却发现它们身上的伤口看起来更像是弹孔。Steve知道Natasha在半个街区之外战斗。而这些弹孔太小,显然不属于她的格洛克,更别说她现在也分身乏术。Steve向周围扫了一圈,试图找到从金属来复枪管上反射出的光,他曾经熟悉的光影,但周围都是高耸的玻璃大楼,让他实在很难分辨清楚。

他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了声音。“出了什么问题吗,Steve?”是Sam。

“没有。”Steve说着转过身,垂下头向战斗中心跑去,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令人信服。

“你说谎的技术糟透了。”Natasha在公共频道里说。

幸运的是,没有人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追究了,因为战斗显然还没结束。Steve用手上的盾把几个机器人扫到一边,不禁微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他这一阵子一直期盼的就是这个。他有这种感觉已经好一会儿了,他能感觉到Bucky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种有人在注视着他的感觉,绝对错不了。自从他决定不再继续追踪,而是停下来认真倾听开始,这种感觉就在了。他等了几个星期,思考着到底要怎样才会让Bucky自己现身。在他帮忙清理战斗留下的混乱时,Steve在心里想着,也许他不应该对Bucky最后是因为战斗才从阴影里现出自己这件事感到惊讶。不管怎样,他照看Steve的习惯已经在生命里根深蒂固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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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是说Bucky的突然举动让他更容易被找到了。再说了,Steve也并没有期盼Bucky就这么一下子跳出来,显示他的存在。他知道Bucky要厉害得多。在九头蛇的主要力量瓦解后,他不再受监管,也许反而更加小心谨慎。但每次复仇者出去战斗的时候,Steve注意到倒在他脚边的尸体,总有几具身上有着精准的弹孔,来自那种特别设计,可以高效干掉对手的武器。

这么重复了三四次之后,其他复仇者才注意到了这种奇怪的现象。Natasha在一次战斗后,看着倒在Steve脚下的一堆机器人尸体(说真的,得来点新的疯狂模式或者什么了,因为好像所有有实力的坏蛋都在制造机器人意图毁灭世界),对着他皱起了眉头。

“这些弹孔不是我的。”她是个绝对的专家,这种事情逃不过她的眼睛。下一秒,这一切就都在她的脑海里串联起来了。她给了Steve一个凶狠的,颇有深意的眼神:”它们来自一把狙击来复枪。“

Steve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她的瞪视:”你说的没错。“

Natasha双手环在胸前。“Steve。”她严肃地说,用她那威严的,Steve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的语气跟说道,自从他们成为朋友之后她还没有这么严厉地跟他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他在这儿吗?”

“你在说什么?”Steve皱起了脸,有些支支吾吾。

“你的说谎技术烂透了,Steve。”她的声音依旧很锐利,“到底该死的发生了什么?”

“Nat,听着,我——”

“不,Steve。”Natasha打断了他,声音里透出些别的东西,用那种只有她在很担心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语气。她了解他,她知道Steve会维护Bucky直到世界末日,但现在不是这么做的时候。“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救了你的命。但是九头蛇对他的脑子动了手脚。你不知道他们都对他做了什么。他很危险。如果你知道他的下落,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得有所准备。”

“我什么也不知道。”Steve坚持不松口,因为这确实是事实,除了知道Bucky在暗处看着他之外,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Natasha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眉毛都皱了起来,仿佛在思考到底要继续和他大声争论,还是就这么算了。而Steve,虽然他在前半生里见证了战争和死亡,现在却感到有些害怕,这当然跟他现在讲不出话来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最后他这么说,嫌弃了一下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

Natasha的姿态软了下来。她吹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如果她不是这么紧绷的话,甚至可以理解为笑声。“小心点。”这不像是警告,也许她确实希望Steve能小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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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它是这个样子发生的:

Bucky胆子大了起来,他干掉了太多的敌人。

Clint,正如他的训练赋予他的,发现了临近屋顶上出现的额外火力。

他喊着“那边有人”,拉开了弓箭,谨慎地对准了目标。

Steve大叫着“不要”,一边叫Sam拉着他飞到Clint指着的那个屋顶上。

战场上弥漫着一片凝重的寂静,Sam好像知道了什么,但他就只是安静地照做了,没有发问。

Natasha在咬牙切齿:“你搞什么,Steve?”

而Tony在另一边同时喊道:“发生了什么事?”

Steve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屋顶上,余光瞥到了一道银色的反光。

Bucky看到了Steve,他慢慢地从原本蹲着的地方站了起来。他看起来糟透了,神情紧绷得就好像几个月没睡过觉一样。

他的左手攥着枪,就好像那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

Steve意识到这也许确实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东西。

他喊了一声“Bucky”,注意到对方在听到自己名字之后瑟缩了一下。

他说着“我不会伤害你的”,一边让手上的盾牌落在了地上,几个月前母舰上的情景再现。他举起双手向他表达善意,尽管没有可以依仗的原因,他仍然无比希望Bucky能够相信他。

Steve就像在玻璃上行走一样,一寸一寸地向他靠近,双手一直高举着,嘴里说着“你救过我。”

说着“让我来帮你”。

说着“求求你”。

Bucky终于张口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嗓子已经很久没被使用过了一样,粗哑而破碎。

“我不认识你。”

他这么说着,却还是扔掉了手里的枪,就好像在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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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的手放在Bucky的皮肤上,温暖而柔软,在他的金属手臂上,显得更加温暖柔软了,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好像这是Steve第一百次碰他,却又像是第一次。Bucky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前一秒他们还在屋顶上,然后他们就离开了那,然后Steve就开始跟那群他一直待在一起的人争论,然后一会儿是嘘声,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了,一会儿是“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最后他不知怎么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是蓝色的,让人感觉很安定,安静又安全,上帝啊,Bucky有多久没有这种安全感了?

然后Steve消失在另一个房间里,让Bucky一个人沉浸在这片蓝色的海洋之中。他很快就再次出现了,穿上了宽松的运动裤和简单的白色T恤,换下了那套包裹他全身的红白蓝制服。Bucky记得那套制服,又不记得,它在他的眼皮底下闪过,像那种他盯着太阳看了太久的感觉。Steve问他是否想要点什么东西,想去给他找些干净衣服,想去给他放水洗澡,说如果Bucky想睡觉的话可以去睡他的床,他想给他这个,给他那个,却完全没有要求他去做点什么,没有逼迫他,就只是在征求他的意见。Bucky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他记不得最后一次有人问他是否想要点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记不得最后一次他可以自由选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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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给Bucky放了洗澡水。他来到复仇者大厦后,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但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他好像比较倾向于洗澡这个选项。

“你的手臂能碰水吗?”Steve问他,他还不是很明白Bucky的金属手臂是怎么运作的,就只知道这也许是Tony都不大可能设计出来的技术。

Bucky生硬地点了点头,Steve笑了,试着让自己不要把眼前这个有着坚硬外壳的男人和那个与他一起长大,爱笑又总是自得满满的男孩作比较。他僵硬地站在浴室门口,看着浴缸里的热水慢慢满上来,他从Steve去放热水开始就没再动过了。

Steve抬头看了看他,指尖搅动了一下浴缸里的水,确保它不会太烫。“要洗澡的话,得先把衣服脱掉。”他温柔地说。

Bucky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安地轻轻晃动着,就好像他之前根本没想到这点。Steve不知道Bucky最后一次像人一样好好洗澡,而不是像个机器一样被清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犹豫了一下,思考着什么,然后开始脱衣服。他迅速高效地把那件战斗服扒了下来,当隐藏在黑色皮衣后的皮肤显露出来时,Steve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把胸腔里那惊诧的吸气声咽下去。Bucky的上身,右手臂和双腿,他的每一寸肌肤上都布满了形状大小不一的伤疤。那些小小的,来自穿孔和针头的圆形伤疤,狰狞地和其他来自刀伤或更可怕的伤害,褪了色的长形伤痕交织在一起,漫不经心地在他的皮肤上蔓延着。Steve完全不想去想那些伤疤代表的意义,以及它们是怎么被留下来的。他觉得如果放任自己随着那些伤疤继续想下去,他会崩溃的。他现在不能崩溃,不能在Bucky试着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情况下崩溃。

水花溅在浴缸壁上,Steve关上水,站起身来,对着Bucky向浴缸示意了一下。后者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他很谨慎,但还是相信这不会给他带来伤害般地继续朝浴缸走去。他迈进了浴缸,让自己慢慢滑了进去,直到热水满到了下巴。他动了动左手,前后扭动了一下肩膀。Steve的视线被他肩膀和金属手臂连接的地方吸引了过去,那里比Bucky身上任何一处都还要狰狞,满是伤疤。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离开。”Steve说,挪动着脚步仿佛打算离开。

但是Bucky突然抬头看向他,眼睛睁得很大,眼神茫然,与Steve记忆里那个Bucky截然不同。他微微摇了摇头,就很快地扭过了头,把下巴也浸入了热水里。Steve笑了笑,在浴缸边的地板上坐了下来。Bucky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就只是眼神空白地发着呆。Steve猜,也许Bucky不想让他离开只是因为不想一个人待着。

“这里有洗发液和香皂。”Steve指了一下,“如果你想洗得干净点。”

Bucky盯着洗发液看的样子就好像他之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Steve微笑着鼓励他。

“需要我帮忙吗?”

Bucky就只是盯着Steve,好像他刚才在讲什么外语。又过了一会儿,他仿佛终于让步了,把那瓶洗发液递给了Steve。Steve挤出了好大一堆,把瓶子放在一边,从浴缸里舀了一点水打湿了Bucky的头发。他小心地控制着力度,轻柔缓慢地,甚至是谨慎地动作着,不想太过用力,怕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他把手心的洗发液抹在了Bucky的头发上,温柔地帮他按摩,没有错过他原本睁得大大的,有些惶恐的眼睛慢慢,慢慢地闭上了,脸上的肌肉也慢慢舒展了。也许还没有到完全放松的状态,但至少他在试着放松。他脸上疲惫的线条消失了一些,这让他的脸看上去让人难以置信地年轻,几乎和Steve最后一次在阿尔卑斯山的那列火车上看到的重合在了一起,他感到无比心痛,不得不暂时忽略胸腔中因这些年代久远,对他来说却依旧鲜亮的记忆带来的刺痛。

“你知道吗,你以前也这么照顾过我。”Steve的声音依旧轻柔,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因为这种感觉有些奇怪。这次是他在照顾Bucky,而不是他的朋友在照顾他了。“我以前几乎一直在生病,特别是冬天。我妈去世之后,你常常在我家一待就到半夜,就为了确保我不会出什么事,即使你第二天早上还得去工作。你总以为我没注意到,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Bucky睁开了眼睛,他看向Steve的神情几乎算得上诧异了,如果Bucky真的有足够多的情绪可以做出诧异的表情的话,也可以理解为Bucky这是在疑惑。Steve不确定现在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你总是这么地贴心。”Steve最后说,Bucky的眼睛里几乎什么情绪也没有,这让Steve难受极了,仿佛他确实是在跟一个鬼魂说话。

他坐直了去冲Bucky头上的洗发液。Bucky现在这个样子很滑稽,头发上都是肥皂泡沫,如果不是这和他眼里的空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Steve可能会笑出来,那双眼睛并不属于他那原本温暖的朋友 。Steve把胸腔里要溢出来的感情压了下去,开始帮他冲头发。他的头发比Steve记忆里长了很多,但还是一样地柔软。

 “我去给你拿干净毛巾和换洗衣服。”Steve说着站了起来。

他一直到走出了浴室,快到衣柜时,才吐出了胸腔里那口憋了很久的气。就好像有人狠狠地在他的胸口上打了一拳,Bucky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应该信任Steve,但他又完全不认识他。Steve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小男孩,带着一张勇敢的面具,好让身边的人不去担心他。这种情绪带来的压力慢慢从四面八方再一次压迫上他,而这才仅仅是刚刚开始。每次Steve看着Bucky的时候,都觉得他好像在慢慢消失。他有一种感觉,Bucky最后也许会向自己妥协,以一种最坏的方式。这种感觉令他感到恶心,就好像一个马上就要逝去的星球在不停地收缩,收缩,如果它没有任何依托,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只剩下黑色的虚空,Steve不确定自己知道怎样做好这样一个坚实的依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来,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到衣柜边挑了几件衣服,希望能适合Bucky。他拿了几件不同的短裤和T恤扔在了床上,想让Bucky自己来挑选,最后又从浴室旁的亚麻衣柜里抓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回了浴室。

Bucky站在浴室的正中间,脚边已经积起了一小滩水。浴缸里的水在他身后慢慢放干了。现在他身上的灰尘和脏污被洗干净了,他看起来更像Steve记忆里熟悉的那个人,只除了深陷下去的两颊和身上数不清的伤疤。要不是Bucky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一样,这一幕看上去甚至十分抚慰心灵。Steve把那声叹息咽了下去。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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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坚持等一会儿要他做个任务汇报。他在Steve的房门外向他强调,他们每个人都有权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Steve以为自己是谁,怎么能完全不打招呼就这么带回来一个陌生人?问题是,Steve知道Tony是对的,在这件事情上他对大家一直都很不公平,保密工作做得过于到位。但这只是因为他心里的一部分很不情愿去谈论整这个,就好像他害怕谈起这个就会让整件事变得过于真实,就好像谈起这个他就要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Bucky在过去七十年里遭遇了数不尽的苦难这个现实,他无法面对这个,Bucky实在遭受了太多折磨。

但他还是同意了,他知道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十分钟后,他走进了主会议室,Tony已经把上一次战斗的数据调出来了,大屏幕上闪动着不同的页面和分析用的战斗照片。其他人也已聚在了桌子周围,查看着那些数据,准备着要交给检察官的信息,好让政府知道要怎么去对付这些他们刚刚阻止,差点毁了半座城市的坏人。Steve踏进房间之前,众人都还在小声交谈着,但等他们发现了Steve后,房间就倏地变得十分安静,然后他们看到Bucky就在Steve身后半步距离的地方跟着走了进来。

Steve本能地感觉背后变得非常僵硬,他不习惯他的朋友以那种小心谨慎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的这种不自在感肯定相当明显,因为Tony很快就走上前来低声说道:“听着,我们大家谁都没想去指责你什么,好吗?我们谁都不想把一个无辜的人扔到外面,但你确实欠我们一个解释。我们都住在这里。我想大家都想确保自己在这里是安全的。仅此而已。”

这番话起了作用,Steve开始向他们叙述实情。告诉他们Bucky是怎样落入了九头蛇的手中,他们是怎么折磨他,在他身上做实验,削弱他的灵魂,折磨得他遍体鳞伤。一种他们之前开会从来不会有的紧绷情绪开始在房间蔓延。怀疑,不信任和锐利的目光集中在Bucky身上,集中在他空白的表情和金属手臂上。Bruce有些别扭地站在房间的角落,看上去还算冷静,只除了他紧紧攥着的双手,他攥的那么紧,连指关节都变白了。Clint凑到Natasha耳旁小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不符合他性格的肃穆神情,而Natasha则随意地弹着他的膝盖,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但Steve可不会错过放在她面前桌子上,很容易就够得到的手枪。就连Thor,比任何人都更热情,更关心别人的Thor也把雷神之锤放在了身边,要知道他在复仇者大厦里一向都懒得带它的。

Steve隔着桌子对上了Sam的目光,对方朝他鼓励地笑了笑。他看向Tony,后者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于是Steve就只是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继续讲话。他告诉了他们在华盛顿发生的那些事,还有他们在东欧的找寻,以及他回国之后掌握的关于Bucky的行动。在Steve讲话的时候,Bucky一直跟在他身后,就那么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身上套着一件显然过大的衣服,整个人都和这地方格格不入。

Steve其实并没因为大家对这整件事摆出如此不信任的态度而责怪他们。

“听着,”他叹了一口气,他很累了,大家完全不给他任何反应让他觉得有些挫败,就好像他们觉得他已经疯了,也许他是疯了,但他原本以为他们会对他多一点信心的。“我并没有期望你们可以信任他;你们也没有理由这么做。我要求的就只是请你们相信我,相信我绝不会在他可能给你们带来任何危险的情况下,请你们留下他的。”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Natasha双手环着胸,紧皱着眉头,Steve读不懂她脸上的表情,怀疑她是不是在回想过去和冬日战士的几次交手,以及他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疤。Clint,他当间谍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和Natasha一样几乎天性就带着怀疑,他在座位上不确定地轻轻晃动着。Bruce则还是以他独特的谨慎摆出有所保留的姿态。Thor从Steve开始讲话起就放松了下来,他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好奇。Sam也一直很谨慎,但Steve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用他的生命在信任自己,只要其他人都没意见,他也完全接受。而Tony则一刻不停地用指尖敲着桌子,就好像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好吧,最坏又能发生什么呢,是吧?”他最后轻松地说,但Steve仍然察觉到了他声音里暗藏着的提防,Tony表现出来的显然比实际更自信。

Clint冲Tony挑了挑眉毛,嘴角还是透露出些怀疑,后者则耸了耸肩作为回应。房间里原本紧绷的情绪开始散去,但还在那,就只是变得像背景音一样安静地悬浮着,少了些锋芒。

过了一会儿,Natasha开口了,声音硬得像铁,她在用俄语讲些什么像是警告的话。Bucky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他本来一直坐在Steve身后,手肘放在膝盖上,眼睛下垂,全然展示着自己的归顺,这种刻意表现出的无害让Steve都不忍心去看他了。现在,他的眉毛扭成了一个愤怒的弧度,但只是吐出了几个音节。Steve以前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言讲话,自从母舰之役后,这还是Steve第二次听到Bucky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粗哑得像砂纸,就好像已经不习惯开口讲话了一样。Steve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他肯定是答应了Natasha对他说的什么话,因为后者对他点了点头后,就扭开头不再看他了。她的双臂仍环在胸前,嘴唇也还紧绷着,但显然已经愿意维持现状了。

Steve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总的来说,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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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晚上,Steve不加思考地让Bucky睡在了他的床上,自己则从柜子里拿出了多余的毯子和枕头铺在房间角落的沙发上。

“如果你想的话,”Steve指了指床,小心地尽力使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由他自己做选择,而不是在要求他去做什么,“你想睡觉的话,那张床归你了。”

Bucky看着Steve就好像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Steve告诉他的信息,但是他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下来。Steve笑了。

“如果你想看点什么的话,我有几本书。”他说,“或者你可以看电视——你知道现在的电视是彩色的吗?我肯定Tony在什么地方放了些电影碟片,你可以看电影。随你想干什么。”

他主要还是在试图聊天。Bucky一直带着那种空白的神情盯着他,Steve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只要他讲得够久,就可以让Bucky也开口。但他希望,他这样不停地跟他聊天,至少会让现状显得不那么奇怪,虽然事实上已经有些别扭了。他期盼着,如果他继续跟他聊天,也许事情会开始变得比较正常,至少朝他们曾经拥有的那种正常方向发展。

Bucky和衣睡下了,他的整个身体即使是在睡梦中也保持着十足的警惕。Steve靠在沙发上,就这昏暗的灯光读着Sam推荐给他的书,时不时地看向床上的Bucky,注意到他躺在床上的身体并没有舒展开,就只是躺平了而已,就好像如果有危险袭来,他随时可以像猫那样迅速作出反应。Steve觉得自己这种热切盯着Bucky的行为有些变态,他只是有些担心他会突然尖叫着,大喘气地醒过来,就像他刚被从冰里挖出来的那几个月一样。那段日子里,飞机坠落的片段总会时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就好像这还是昨天,而不是七十年前的事。但Bucky就只是安静地睡着,Steve又这么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至少可以得到一些休息,他终于满足了,让自己也放松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他又醒了,外面的天色还暗着。Steve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他的书合起来被放在了最近的咖啡桌上,身上的毯子拉起来盖到了下巴,台灯也关掉了。Steve对着夜色皱起了眉头,困惑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的床是空的。他跳下沙发,完全清醒并突然开始惊慌,他不知道Bucky又去了哪儿,或者又干了什么。他希望他至少还待在复仇者大厦里,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找他了。

他先去了健身房,他想着,也许Bucky有些不安,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健身房,就想在那里消耗点能量。但Bucky并不在那。Steve跑遍了整个大厦,找的每个房间都是空的,这让他变得越来越绝望,害怕会在哪个房间发现一团糟的Bucky,身边都是打砸过的残骸,又害怕根本就找不到他。他不确定哪种情况更糟些。

当Steve最后终于找到Bucky的时候,他心里那缩成一团的感觉才得以舒展,那种惶恐的,紧张到吐的感觉终于消失了。Bucky坐在露台上,在栏杆边缩成一团,手臂环抱着支起的双腿,有些过长的头发在脸颊旁乱成一片,他看起来就好像在试着让自己消失一样。他把自己缩得那么紧,如果不是金属手臂在月光下的反光,Steve甚至都无法发现他。他木然地,呆呆地盯着脚下的城市,眼神游离,像是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Steve不知道他现在的感受,没有任务,没有目标,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吧。

他慢慢朝Bucky坐着的地方走去,刻意地放重了自己的脚步,免得吓到他。Bucky在Steve靠近的时候没有表现出知道他来了的意思,也没有看他,只是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但这更像是他的本能做出的反应。Steve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背对着整座城市,靠着栏杆。他脚上什么也没穿,踏在阳台上有些冰凉,一阵风吹过,只穿着薄T恤和睡裤的身上不免觉得有些凉意。但Bucky看上去完全没感到有什么不妥,他穿得甚至比Steve还要少,而他待在这上面的时间显然比Steve久得多。Steve不知道他到底是感觉不到凉意呢,还是被改造得不会作出反应了。

两人之间被一片寂静笼罩着,但不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沉默。Steve闭上眼睛,要是他想的话,他甚至可以想象他们现在还在布鲁克林那间两人共享的,又小又破,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里。只是现在的Bucky跟以前比起来更尖锐了,就算就这么坐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那种锋利。Steve身体里的一部分知道,一切都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我不认识你。”Bucky冷不防地说,他的声音依然很轻,像是知道Steve心里在想什么,而他在帮他认清现实。

Steve叹了口气:“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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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所有的记忆都是闪回着出现的,就像是一幅幅飞快闪过屏幕的画面,所有的一切都闪进闪出,没有对焦好,他就只能分辨清楚快速的几幕——微笑的嘴角,铅笔在纸上的沙沙声,老旧地板的嘎吱声,旷野中雨点打在帐篷篷布上的声音,靴子挤压着泥土的声音——他还没弄明白这些记忆应该怎样拼凑,甚至分不清它们的先后顺序,哪个发生在哪个之前,或者它们之间是否有联系?他就只知道它们是他的,这些记忆组成了过去的他,组成了他本可以成为的那个人,这些短暂的记忆是他仅剩下的了,所以他紧紧地抓住它们。当他觉得自己渐行渐远,觉得视线开始变得空白,发现自己正准备朝Steve的胸口揍上一拳,而Steve看着他的表情就像他在为Bucky感到惧怕,而不是为了自己的时候,他就拼命抓紧这些记忆。那遥远的若隐若现的笑声让他清醒过来,他记得这个,该死的,他记得这个笑声,这个相比主人的身板,显得有些过分响亮的笑声。他记得这个笑声,而这不应该是他仅有的东西。虽然他大脑空空,带着一个金属手臂,还充满怒气,但是应该还有更多。Steve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所有问题的答案,Bucky打从心底里知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又为什么会知道,但他就是知道,如果Steve不相信他的脑子里还剩下点什么,他绝不会这么看着他的。这些绝对是真实的记忆,他绝对还应该有更多的记忆,必须是,必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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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并不太和其他人交流。说实在的,他和Steve也不经常交流。大部分时间,他都自己一个人待着,一整天下来也讲不了几个字。第一天会上的那种紧绷情绪很快就消散了,没多久,每个人都表现的像是这个奇怪又安静,可能致命的男人一直跟他们住在一起似的。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之后,Tony开始管Bucky叫“铁皮人”。鉴于现在复仇者大厦里住进了两个九十几岁的人,关于老年人的笑话也开始以指数增长。

两个星期过去了,一些类似于《如何应对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创伤后应激障碍:家人、朋友及护理人员小贴士》之类的小册子被贴在了厨房里他们用来张贴重要东西的木板上(可能是Sam的好心,鉴于他是唯一一个对这个话题有发言权的人),它们神秘失踪了几个小时,后来又出现了,在那个星期的接下去几天都贴在上面。

有一次,Natasha在Clint不小心把炉子点着时压着嗓子说了几句俄语,Bucky接着用俄语也嘟囔了几句,让Natasha大笑起来。从此以后,她每天都会用俄语和Bucky讲话,尽管Bucky其实不怎么回应她。从她恶作剧般的口气里可以猜出,她大概是在跟Bucky八卦什么她觉得有趣的事。

有一次,Bucky往咖啡里放了些榛子奶晶,并把那杯咖啡全部喝掉了。从此以后,Steve每次早上晨跑回来,总能发现Clint(他一般负责早上煮咖啡)在厨房的咖啡机旁留下的一些榛子奶晶,免得Bucky再四处翻找。

所有的一切都进展得如此顺利,让Steve感到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大家对Bucky都这么友善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是经历过地狱般的噩梦才走到今天的。Bucky的遭遇比队伍里的其他人都要更糟糕,更惨烈。虽然他们跟Bucky开着玩笑,但讲到痛苦,他们都颇有经验,也十分善解人意地先保持距离,让Bucky可以有自己的空间调节。对此,Steve感到万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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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很快就注意到了Bucky奇怪的生物钟。也许是被强迫着冷冻又解冻了太多次留下的后遗症,他每次总睡不上几个小时。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太多堆积着的能量需要纾解。不管是什么原因,Steve在半夜总本能地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但每次睁开眼睛,却发现房间总是一如既往的黑暗,除了他空无一人,床单上有褶皱,有睡过的痕迹,但那上面也是空无一人。

有些时候,Steve可以找到Bucky,他一般总爱待在露台上,或是在空房间的落地窗(复仇者大厦的大部分房间都有落地窗)边蜷成一团。他看起来好像比较喜欢开阔的空间,Steve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在小空间里被关的太久的原因。

但有些时候,Steve一整天都找不到他。他怀疑Bucky是不是跑出去了,对此他无从得知。他就只知道,不管Bucky那天出去干了什么,到了晚上,他总会回到复仇者大厦来的,有时候还一团乱,但不管怎么样,他回来了。在那些日子里,Steve终日惶惶,害怕在他花了一整天和Nat打拳,或是和Bruce喝茶,和Thor一起看电影后,晚上回到房间会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每天晚上,当Steve捧着一堆食物回到房间让Bucky选的时候,他总能发现Bucky要么刚刚洗完澡出来,要么正坐在床边随意地翻着Steve的书,他到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

“你知道的,”有天晚上Steve正在开着什么食物罐头(Bucky在一边看着他),“我觉得也许你和大家多相处相处会比较好。”

Bucky正吃着Pepper中午做的意大利面(Steve总感觉他都食物不是很在意,随手拿,并不刻意挑选),听了他的话突然僵在那里,叉子凑在嘴边。Steve继续道:

“我和Sam谈过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我知道你现在经历的肯定比普通的PTSD要更严重,但我觉得他可能懂得一些可以帮到你的东西。”

Bucky瞪着他,眉头皱在一起,显得有些困惑。Steve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他真讨厌这样,他明明是在跟自己最好的朋友讲话,却感觉走在蛋壳上。

“Sam说,恢复的最重要部分就是重新建立起社交生活,重新学会怎么和其他人相处。”Steve告诉他,“我知道大家都已经完全接受你了。他们比起你们刚见面的那天,要更能理解你的状况了。我猜他们会非常愿意更了解你一点,如果你想跟他们多相处相处的话。”

Bucky眨了眨眼睛。他依旧很安静,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停了很长时间,才低下头去,继续把那一叉子面条送进嘴里,但看起来味如嚼蜡。

当Steve看出Bucky并不打算对他的建议作出任何回应时,不禁叹了口气,也拿了一个罐头。两个人沉默地吃完了饭。

“你之前见过Natasha的,你知道,”每次他提到Bucky的时候,Natasha总是小心翼翼地有所保留,Steve知道她和Bucky的过去肯定相当复杂。Steve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之前碰到过她,你知道的,在这所有事情之前。”他比划了一下示意他们之前在华盛顿的那场恶战。

Bucky停住了,他的嘴巴抿了起来。

“奥德萨(*乌克兰第二大城市)。”他最后蹦出了一个地名,那名字就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Steve的肩膀垂下了一点点,这比他期望的要少,但是有关Bucky的事现在都不一样了,他会接受所有他能得到的。

“是的,”Steve说,“你记得这些吗?”

Bucky耸了耸肩,又低头去看他的食物,漫不经心地戳动着它们。笼罩在他们周身的寂静变得有些沉重,他最后说了一句:“我完成了我的任务。”

Steve的胸腔不舒服地缩在了一起,这让他再次想起Bucky不得不遭受的那些痛苦。

“你记得你的任务吗?”

Bucky没有抬头:“有些。”他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呛住了。

Steve叹了口气,他无法控制自己。Bucky看上去令人如此地心碎,Steve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他们过去的任何美好,还是说他的大脑现在只剩下杀戮,痛苦和死亡?下一秒,Steve换了个话题,谈起了更轻松的事,想要给这次的谈话加进一点他迫切需要的亮色。

“我们每个星期六都有个早午餐会,”他说,“每个人都会带点,或者做点东西,就算是咖啡也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

Bucky动了动下巴,有那么一瞬间,Steve担心他会对自己完全封锁住心门,把他关在外面,因为他逼得太紧了。

“我不会做饭。”Bucky的声音轻的就好像他是玻璃做的。

Steve笑了起来,如果这是在战前,Bucky讲这话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他那轻柔的,自嘲的笑声,那时候他们还是两个想尽办法要弄到足够食物度过一周的孩子,Steve刻意地忽略了这段记忆。

“没关系的。我们有一半都不会做饭。”他又加了一句,更像是在建议他,“Thor每个星期都喜欢带水果来。离这几个街区之外有一个亚洲超市,Thor很喜欢,每次都从那带来一些我们没尝过的新鲜水果到早午餐会上。”

Bucky没有回应。Steve也没期望他会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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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Steve醒来的时候,Bucky已经不见踪影了,这很正常。但是当Steve踏进厨房(Sam正在做煎饼,Pepper把一盘放着炒蛋,培根和火腿的盘子放在桌上,Clint在煮咖啡)的时候,他看到柜台上有一个貌似谁都没注意到的棕色纸袋。他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它。

“有人给你留了个礼物,”Natasha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说,她穿着一身跑步的装备,手里拿着一袋面包圈。Steve猜她也许是早起去跑步的时候碰到了Bucky。

他朝纸袋里看了一眼,看到了Bucky给他留的东西,不禁笑了起来。Natasha看到他的表情也挑了挑眉毛,踮着脚尖想看看是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苹果?”她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选这个做个大开场可真有意思。”

但Steve还在微笑,他一直很喜欢吃苹果;以前他生日的时候,他妈妈总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他烤一个苹果派,虽然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闲钱做这个。他妈妈去世后,他和Bucky搬到了一起,Bucky总会在他生日那天的晚上带回来一大袋苹果,当然他绝对不会告诉Steve这是从哪偷来的,或是他在码头上多干了几轮班才攒下钱去买来的。他们那时候都不怎么会做饭或点心,再说了,他们也没有烤炉什么的,但是苹果就够甜了。而Bucky的这个举动就已经够让Steve开心的了,但他从来没办法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感受。Bucky心里的某一部分肯定想起了这些小细节,也许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记起来的部分够多了,至少多到可以给Steve留下这么一份惊喜,他可真高兴。

“我还以为你对开场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呢。”

Natasha露出了她那经典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我是不怎么感兴趣。”她说着走到了桌边,放下了那袋面包圈。

Steve笑了笑,拿了个盘子,切了些苹果做早午餐,决定今天稍微打破一下“每个人都要带东西来”的规定。他拿着那盘高高堆起的苹果走向桌子,Sam刚好端着一碟新鲜出炉的煎饼跑进来。Pepper开心地冲着Sam笑道。

“你知道的,”她说,“我真高兴看到这里终于有其他人也可以做出些美味的早餐来了。”

Tony有些困惑地看向她:“我也会做啊。”

Pepper有些于心不忍,不敢相信,又不吐不快地看着Tony,眼神里还带着些温柔的爱意,纠正他道:“你只是知道怎么操作炉子。”Tony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瞪了她一眼,Pepper笑了起来:“煎蛋卷不应该是甜的,Tony。”

Tony眨了眨眼,为自己辩护道:“我以为那尝起来还不错。”

Pepper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可能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

大家都因为Tony那深受屈辱的表情笑了起来,早午餐会一如既往地轻松愉快。Bucky最后还是没有出现在餐桌旁。Clint开玩笑地说,要是用铁棒什么的去敲敲他的脑袋,也许可以让他想起点什么。没有人觉得Bucky可能对苹果做了些什么手脚,因为他脑子里的刺杀程序还在运转着什么的,所以Steve猜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在这一天开始以前,他拿了几个苹果回到房间,把它们放在了床头柜上,拿了张纸,在上面潦草地写下了

“谢谢。

——Steve”

关上灯,走了出去。

最后,Tony决定今天是个好日子,很适合继续Steve的“美国文化再教育”课程,宣布他们要看一整天《星际迷航》。Clint跳了起来,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辩论《星球大战》和《星际迷航》哪个更棒,最后Sam参与了进来,给《星际迷航》投了一票,鉴于其他人对此都不感兴趣,最后少数服从多数。Clint气鼓鼓地把双手环在胸前,嘟囔着他们得看多少多少集的电影,因为Tony肯定会逼着他们看完所有《星际迷航》的。Natasha看着他大笑,他们最终都坐定了准备看电影,她把脚翘在了Clint的大腿上。

在这一天中,Steve觉得自己透过余光好几次看到了银色的反光,但他不太确定,因为每次他转头去看时,身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到了晚上,Steve像往常一样捧着一堆食物回到了房间,他发现Bucky正拿着个苹果坐在床上吃着,盯着Steve给他留下的字条。Steve一走进来,他就快速地把那字条塞进了枕头底下,他的金属手指很敏捷。Steve什么也没说,就只是把食物放在了咖啡桌上,问他:“今天过得不错?”

Bucky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Steve笑了,脸上是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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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cky记得,又不记得,他觉得拼成自己的一块块碎片,就像沙子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支撑他生命的支柱隐没在微小的细节里——Steve放在他手臂上的手,细长瘦弱,那时候看上去就已经很大了;Steve的个头从来就没超过他的下巴;Steve咳嗽的声音,当他生病的时候,那种快要把半个肺咳出来的声音,他常常生病,生病这件事简直跟他如影相随,总是来势汹汹;他加入Steve的战局,不管怎么努力,最后却还是难以避免落到脸上的拳头时嘴巴里尝到的血腥味;他头发里的火药味,耳朵里充斥的咝咝噪声,他看到不远处匍匐的身影,从准星里看到Steve平平安安,完完整整的,用他那双过于柔软的眼睛找寻着Bucky的踪影。Bucky知道,他本能地知道,他生命里所有这些记忆碎片,所有这些他记起来的,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片段,都是关于Steve的。不管他被洗脑了多少次,他的记忆被扭曲,被伤害,被破坏了多少次,就算他的所有记忆都像是透过水面看到的碎片,他都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Steve。

Bucky记得,又不记得,每一次他闭上眼睛,他能看到的就只有Steve,Steve,Steve,永远都是Steve。最后他明白了,只要他能想起Steve,他就能找到自己,因为Steve一直都是他生命里最美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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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Bucky真正在公共场合加入他们,确实少不了持之以恒的鼓励和推动。又过了好几个星期,这一天,Steve和Natasha,Clint和Sam正在健身房运动,Bruce和Tony在实验室里捣鼓着为复仇者们研究出来的什么玩意儿,Thor去陪Jane了(后者的工作时间非常没有规律,所以一旦她有了一点空闲时间,大家就绝对找不到Thor了)。那天早上,Steve醒来的时候,Bucky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正如过去的每一天一样,Steve始终衷心希望Bucky会在今天准备好重新打开心扉。

Bucky走进健身房的时候,Steve正站在沙袋旁,Natasha在攀登健身房的石墙,Clint和Sam坐在墙的顶上,拿着一大碗葡萄吃着,Clint不停地骚扰着Natasha,狡辩说分散她的注意力有助于她更好地集中精神。Natasha歪歪斜斜地挂在石墙上,头摆向门口,最先注意到了Bucky。

“嗨,你好啊,士兵。”她玩味地跟他打着招呼,考虑到Bucky其实对她根本没什么印象,她的语气显得有些自来熟。

Bucky看了她一眼,眼神还是有些飘忽不定,但比起过去的几个星期,已经变得清澈很多了:“Natalia。”

Natasha卷起一抹令人猜不透的微笑,柔声说:“很久没有人叫我Natalia了。”也许是Steve想太多了,但他注意到了Natasha的表情,如果她是那种会怀旧的人,那她现在的表情绝对就是在怀旧。“大家现在都叫我Natasha,或者Nat,如果你想节约点时间的话。”

Bucky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点了点头,换来了Natasha的笑容。她头顶上,一大把葡萄哗啦啦地洒了下来。

“喂,”Clint朝着下面的Natasha喊道,“不是说‘任何事情都不会让我分心”的吗?“

“哦,拜托,伙计,”Sam冲着Clint叫道,“谁来打扫这个?你会把它们收拾干净吗?”

Clint耸了耸肩,笑了。“也许我会。”他向Natasha挑衅道,”如果Nat爬得到顶的话,要不然她就得去清理。“

Natasha翻了个白眼,警告他:“少威胁我,Barton。”声音里的嘲讽毋庸置疑,边说边迅速地完成了剩下的路程。

Bucky看着他们在说话,站在门口显得有些迷茫,有些格格不入,然后他注意到Steve正朝他走过来。

“嗨,Buck。”他笑着说,“需要什么帮助吗?”

Bucky张嘴仿佛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迟疑了,他考虑了一下,终于继续开口了:“你之前说过我们现在的比试才算公平。”

Steve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Bucky指的是什么——那时候,Steve找到Bucky回到意大利的那个晚上,他们喝着酒,熬到很迟都没睡。虽说Steve喝不醉,但两个人在知道对方都还活着后都舒了好大一口气,需要酒精的纾缓。Bucky已经醉了,他戳着Steve新鲜获得的胸肌,好像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来你不再需要我为你打败坏蛋了,是吧小子?”Steve那时候笑着回他:“我觉得这意味着我们现在的比试才算公平。”Bucky翻了个白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比试,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完全公平。Steve微笑着在心里想,不管怎么说,也许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第一次他们之间最接近“公平”。

“来吧。”Steve说着走向了他平常放东西的地方,扔给了Bucky一卷纱布,让他至少把那只非金属手掌缠一缠,免得伤到手腕和手指。

Bucky迅速而专业地把两只手都缠了起来,Steve觉得他缠起那只金属手,与其说是保护自己,还不如说是不想伤到他。Natasha,Clint和Sam讲话的声音渐渐停止了,Steve甚至都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期待,他把纱布向旁边一扔。Sam开口了:

“你们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吗?你们不会想要刺激到他的。”

Steve冲着Bucky挑了挑眉,后者朝他耸了耸肩,Steve觉得这是他在表达自己的状态足够稳定,可以来一场友谊赛的意思。不管怎样,这意味着Bucky开始记起以前的事情了,不是吗?这肯定意味着他开始记起更多和Steve的过去,开始记起他和Steve试图忘记外面发生的一切,试图忘记外面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时,颠来倒去谈论的那些话题。

当他们两个走上那块专门清空出来用于格斗的场地时,Steve听到了Natasha的声音:“嗨,JARVIS,请叫一下Tony好吗?他绝对不会想错过这个的。”

“为你效劳,Romanov女士。”

Bucky被Jarvis的机械音吓了一跳,Steve用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安抚着,Bucky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一点。但是当两个人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放松了。他们像呼吸一样自如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就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状态,就好像他们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快速地出拳,格挡一样。两个人终于可以站在公平的起跑线上,而不是在那个简陋的客厅里,Bucky为了教他怎样防御,对战骨瘦如柴,很容易就被推倒的Steve。Steve下意识咧开嘴笑了,这是第一次,他觉得Bucky没有那么破碎了,第一次,他觉得那个熟悉的Bucky回来了,这个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帮Steve平衡动作的Bucky,正如他这一辈子一直在做的那样。

最后Steve被扔到了地板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Bucky赢了这一局。石墙上,Sam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Natasha也在笑着为他们喝彩,Clint没有吭声,眼睛里却充满了愉悦和震惊。Steve笑了一声,半是为了回应自己被扔得肩膀着地发出的闷响,半是为Bucky的部分回归而感到高兴,不管这部分有多小,不管Bucky还剩下些什么。他真高兴可以和Bucky交流了,就算是这样缠着手掌,赤着脚在铺着软垫的地板上打斗他也乐意。

“哦,我的天啊!”Tony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他和Bruce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的表情相当灿烂,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的兴奋,实际上,他的兴奋几乎要闪瞎眼了。Tony打了Bruce一下,后者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笑出来,他又戳了他一下,就好像Bruce自己不会看一样,“哦,我的上帝啊,这简直是最伟大的事!Nat,我欠你一次,多亏你叫我来了,你最好了——哦,我的上帝啊,你们看到了吗?”

Steve看得出Bucky因为自己引起的骚动而感到有些不安,他伸出手让Bucky把他拉起来:“三局两胜?”

这个举动成功地把他的注意力重新移到了Steve身上,他的肩膀放松了下来,伸出金属手把Steve拉了起来。那金属触感让Steve觉得有些奇怪,他的指尖感觉到金属应该有的冰冷,但同时又觉得出乎意料的温暖,仿佛Bucky身上的那部分人性在试着透过这个强加给他的机械传递出来似的。

第二局Steve险胜,他还沉浸在两人现在公平的状态而放下了防范,两个人都迅速地防御,反击,出拳。当Bucky最终倒在地板上时,他轻声咕哝着,其他人一起在旁边叫好,Steve甚至听得到他们在打赌第三局谁会赢。

“你确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吗?”Steve拉着Bucky站了起来,开着玩笑。

Bucky没有搭腔,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些玩味,甚至是那种他们小时候在客厅里打打闹闹时会有的恶作剧神情。他转了转左边肩膀,调整了一下金属手臂的咬合,为最终局做准备。金属片发出的声音也提醒了Steve,现在的一切与以前有多么不同。Steve知道的那个Bucky一直很强大,坚定,因为锻炼而显得健壮,但是现在的Bucky,他的肩膀更宽了,身上的每一部分都以战斗为目的被强化过,他移动起来的那种流畅优雅,Steve不记得少年时期曾在他身上见到过。就算是现在,在这个完全玩乐的游戏,完全轻松愉快的氛围里,Steve仍旧能感觉到他隐藏在身体里的力量。

这一切都很美好,直到Steve向前倾去,快速地挥出了一击,Bucky的动作突然变得狼狈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倏地变得痛苦紧张。Steve僵在那里,突然间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伤到他了,他想起了刚做完实验醒来发现自己大了一个号,还不甚了解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会不自知地在身上留下淤青的时候。但是下一秒,Bucky微不可见地调整了重心,抬头看向Steve,脸上的神情变得狡猾,甚至还有些淘气,Steve花了大概半秒钟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但下一秒就已经被Bucky猛地往前一扑,直挺挺地背朝下倒在地上了。

Steve笑了,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现在的感受:“该死的。”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寂静,直到Steve微弱还带着痛意的笑声打断了这片沉默,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向Bucky,后者正低头看着他,脸上带着可以被看作是被愉悦到的神情。

“混蛋。”Steve笑了,想起16岁时找到的唯一能打败Bucky的方法,就是假装哮喘发作,让他放下防备,“那是我的招。”

Bucky的嘴角歪了歪,Steve猜他是想做个微笑的表情,他伸出手来拉Steve起身。

石墙那边,Natasha大声地欢呼了一声,叫道:“快付钱,伙计们!我跟你们说过Barnes会赢的!”

其他人发出一连串的嘟囔声,伴随着Clint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他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们?”,Natasha只是朝他耸了耸肩,开始收她赢来的赌金,绿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又捉摸不定。

Steve轻声笑了,对着那群人摇了摇头,对着Bucky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高兴你能回来,兄弟。”他的声音更多了一份温柔和亲密,比他今天说过的任何话都更要来得亲密。

Bucky又露出了那种笑容,喃喃着“是啊”,Steve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冲出胸腔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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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多得Bucky无法计数的黑暗记忆,比他重新找回的关于Steve的记忆还要多。他就好像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所有的东西,好的,坏的,都一涌而至,倾泻而出。黑暗横亘了七十年,美好的记忆却只有短短的二十几年。他常常半夜醒来,嘴里尝到金属的味道,左臂也传来尖锐的痛感,但这种痛感本不应存在,因为他的金属手臂不应该有任何感觉,更别说痛了。Bucky开始恢复记忆了,他一点一点地想起来,这些记忆到了一个临界点,就会倏地全部涌进大脑。他想起自己摔了下去,手肘以下被摔断了,想起雪地里的鲜血,想起那些面带恐惧又强作镇定的面孔,他们用电锯锯掉了他剩下的手臂,想起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让他每次半夜惊醒后,视线都充斥着血红。他听到自己发出的尖叫在耳边回响,就像又死过一回一样。

Bucky并不是每个晚上都记得住的。在他记得的那些晚上,这些记忆令他感到惊慌失措,让他躲进那处最初的,九头蛇没法触碰到的柔软之地,那处他直到慢慢开始恢复自我,开始被允许去感受,去感觉痛,去自己思考后,才发现的柔软之地。在那些记忆重现的晚上,他会像被开膛破肚了一样捂着腹部,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他不会吵醒Steve,就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隐进黑暗,像他最擅长做的那样。他还是一只受伤的动物,不是曾经那个完美的杀手,不是Steve记忆里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洋洋得意的少年,不是那个伴在Steve身边和他一起奔进枪林弹雨的士兵,那个虽然害怕会在欧洲大陆死去,却更怕留下Steve一个人战斗的士兵。Bucky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他还没觉得自己像个人,但他痛得太厉害了,不可能是不会感觉到痛的机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这世上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说明书,就算有,Bucky也很确定自己的情况肯定比这些说明书的受众更加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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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突然醒了过来,完全清醒,全身戒备。他不太清楚是什么惊醒了他,但他可以听到自己鼓膜振动的声音,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异常。他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不希望没经过Bucky同意就侵入他的个人空间,而Bucky尚未作出什么举动来拉近他们在晚上的距离,所以Steve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呆在这里,直到Bucky作出反应)。他赤着脚踏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指尖小心翼翼地去摸索一直放在沙发底下的星盾。

Bucky站在房间的另一端,全身肌肉紧绷。Steve可以看到他手里拿着的像砍刀一样的东西上的反光,他的胸腔难受地绷住了,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瘦小的身体里,那种在短时间里爬了太多楼梯的感觉。

“Bucky。”他轻声唤他,没有往前走,害怕会刺激到他,“Bucky,是我,我是Steve。”

Bucky的眼睛即使在黑暗的房间里也显得那么冷硬,看起来完全没有认出Steve。

“你是我的任务。”他恶狠狠地吼道,声音粗哑,带着野兽的凶猛。Steve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令人感到恶心的恐慌在胃里慢慢聚集起来。

“求求你,”Steve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Bucky,就——就先冷静一下,好吗?我是Steve,我是你的朋友。先把刀放下,Bucky。”

Bucky的神色一暗,变得愤怒而狂乱。“我不认识你。”他喊道,像是在咆哮。

Steve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不,”他几乎是在恳求地轻声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你认识我的。我是你的朋友。”

“我不认识你。”Bucky喊道,这几个字听起像是咀嚼在嘴里的毒药。

他吼叫了一声穿过房间扑了过来,Steve差点来不及从沙发底下抽出星盾。他堪堪将盾牌挡在两人之间,Bucky就冲了过来,身上的狂怒完全难以抑制,行动全靠盲目的本能。Steve把他挡了回去,他又冲了回来,出手凶猛,不知疲倦,狂野得像飓风。Steve只能靠盾牌挡着,只有这样才既能保护自己,又不会伤害到Bucky。他当然并不想死在今晚,但也不能忍受他的朋友出什么意外。

Bucky试图给Steve的肩膀来上一刀,但是被他打掉了手上的刀。就算没了武器,也不代表他的武力值有所下降,他仍像不要命了似的冲向Steve,之前小心控制着的力量全都爆发了出来。他胡乱地对Steve拳打脚踢,他的力道太强劲了,Steve在倒在身后的咖啡桌上时甚至能感觉到坚实的木头在身下裂开的声音。Bucky想上去抓住他,Steve赶紧在他抓起他四处丢之前朝他的侧肋扔出了星盾。Bucky倒在了身后的墙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凹陷,墙上的石膏掉了几块下来。那肯定很痛,但Bucky就只是甩了甩手臂,又重新吼叫着扑了上来,想要把Steve撕碎。

他一拳打在Steve的脸上,Steve尝到了苦涩咸腥的血味。Bucky收回手臂,带着狠命的孤注一掷准备再出一击。程序渐渐失去了效果,他出拳的力度也慢慢软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在成功地给了Steve结实的几拳后,Bucky完全倒下了,Steve小心翼翼地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他现在不再愤怒了,反而有些心神不宁,眼神里充斥着恐惧和茫然,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筋疲力尽还是惶恐不安,也许二者都有。

突然,Steve的门被撞开了,Clint和Natasha举着枪冲了进来,蓄势待发,一副如果有需要就马上可以投入战斗的架势。两个人身上都还穿着睡衣,Clint的脸上还有因熟睡而留下的印子,Natasha的头发简直是一团糟,Steve没有在她身上见过比现在更乱的发型了。但他们的眼神一点儿也没有因此就少一点警惕,有的只是死一般的严肃。

“队长,你没事吧?”Clint讲话的同时,Natasha也叫了一声,“Steve?”

Steve下意识挥了挥手安抚他们。

“我们没事,”他说,忽略了从下巴上的伤口流下来的鲜血,“我们没事。”

Natasha慢慢放下枪,解除了保险,但并没有把它收起来。Clint更警惕,他犹豫了一会儿,像Natasha一样解除了保险。Steve意识到,如果情况不得已,他们两个都已经做好了随时给Bucky一枪的准备,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怀疑他们是不是早就为这一刻做好了计划。他还没有天真到会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

“我控制住了。”他说,声音冷静而谨慎,无言地下了逐客令。

Natasha的视线转向Bucky,她的目光依旧锐利,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是理解了什么Steve感觉得到却不甚明白的东西。他看到Natasha的肩膀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英寸,脸上闪过奇怪的了然。

Clint向前迈了半步,有些担心地开口道:”Steve——“

Natasha轻轻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后者疑惑不解地扭头看她,红发女人微不可见地冲他摇了摇头,脸上是Steve说不出所以然的坚定。Clint叹了口气,打算跟着她离开。Natasha心照不宣地冲Steve点了点头,推着Clint退出了房间,给Steve和Bucky留出他们需要的空间,让两个人单独收拾,面对这场战斗的余波。就像她知道这不需要小题大做,就像她知道接下来的痛苦并不需有人旁观。

门关上了,Steve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评估了一下他们对房间造成的破坏。玻璃碎片,墙体石膏碎屑和木头块在房间里铺了满地,他的床被推向了房间的一边,床垫半翻了个个,书本因为Bucky把Steve推倒在书架上的举动在那一片的地面上散得到处都是。Steve的房间像是被龙卷风席卷过一样,但房间的惨象仍比不上Bucky现在的样子。他坐在房间中央,头发胡乱地披散着,眼神里满是恐惧,手上还有血,金属手臂上也有血流下来,渗进了睡裤里,肯定是玻璃碎片把他割伤了。

Steve去浴室拿来了急救包,踢开挡路的碎片,坐到Bucky身边帮他包扎伤口。当Bucky移开左手,让Steve检查大腿时,金属片发出了刺耳的互相打磨的声音。Steve看到了那上面明显的凹陷和变形,那肯定是他刚才扔出的星盾干的。他不知道Bucky或是其他什么人最后一次修正他的金属臂是什么时候。

“我们迟一点可以去让Tony看看。”他指着Bucky的手臂说。

Bucky没有吭声。Steve沉默地为他包扎了伤口,该缝针的地方缝了针。Steve从他身上一处很深的伤口里挑出玻璃碎片的时候,他的表情一丝变化都没有,眉头都没有皱过。Steve不得不尽量忽略心里因此产生的酸涩。等他把Bucky都收拾好了,才去照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拍了点消毒水在上面,刺痛让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他肩膀上的伤口现在看上去需要缝针,但到了明天早晨估计就好的差不多了,其他表面上的伤口也不会留下什么伤痕。他尽可能地打理好了自己,去厕所里洗了脸,漱了漱口,洗掉了嘴巴里的血腥味。

等他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房间里时,Bucky还是坐在那里没有移动过。Steve叹了口气,向他走过去要拉他起来。

“来吧。”Steve轻声说,拉着他站了起来,“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再来打扫。”

Bucky无声地跟着他来到了客厅。那儿有一面可以俯视整个城市的玻璃窗,Steve知道开阔的空间可以安抚Bucky脆弱的神经。他泡了Bruce研究出来可以舒缓心情的新茶,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地坐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Steve安静地小口喝着茶,而Bucky只是出神地看着从马克杯里飘起来的热气。

“对不起。”几个小时之后,他终于开口了,喝了一口茶,那茶水到现在估计早已凉透了。

Steve叹了一口气,他很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他永远也不会为Bucky不得不经历的那些事情责怪他,他都知道他的突然发作是九头蛇带来的折磨留下的伤疤。但是他知道这些正是Bucky最不想听到的。

“我知道,”他说,现在就先这样吧,“我知道,B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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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这么过了几个小时,他们一直看到太阳慢慢升起。Natasha晨跑回来了,Sam在她身后,他们有时候会一起去跑步。她温柔地看了一眼Steve,后者回给他一个微弱的笑容。

Steve带着Bucky下楼去了Tony的工作间,他已经在那里捣鼓着他答应要给复仇者们的新玩意儿了。Bruce坐在房间的一角,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茶,他在看报纸,时不时读一些有趣的新闻给Tony听。

Tony抬起头看到Steve和Bucky走进来,咧开嘴笑了。Steve没有对他突然暗下来的眼神,和眼里因他俩身上已经开始愈合的狰狞伤疤而出现的担忧多说什么,他知道到现在大家肯定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感激他们都没有来烦他们,他不是很确定自己现在可以应付这些。

“Steve!”Tony选择开心地打了声招呼,“终于愿意让我去修你那辆摩托了吗?”

Steve尽量让自己的笑声显得轻快:“那也不是今天。”他指了指Bucky,“是他的手臂,一直发出奇怪的声音,我猜你大概会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Tony点了点头,示意Bucky过来,没有问他的手臂为什么突然出了问题。Bucky看了Steve一眼才走过去,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就好像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威胁,就好像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无害的。Steve感到身体的某个地方开始疼痛。

Tony让Bucky坐下,打开了他的金属臂,检查里面运作着的部件。Steve朝Bruce走了过去,后者已经合起了报纸,现在正喝着茶若有所思地看着Bucky。

“嗨。”Steve靠在他旁边的桌子上。

Bruce朝Steve点了点头:“我听说你们昨天晚上发生了点小争斗。”

Steve哼了一下:“是的。”尽量忘记房间里的混乱,以及Natasha和Clint昨晚冲进来时那严肃的,以为房里的场景会更糟糕的眼神。

Bruce对他笑了:“别担心。”他理解地说,“他们也给我准备了紧急备案。我很确定他们打算拿比在我身上射几发子弹更激烈的办法对付我,如果真的发生那种情况的话。”

Steve强迫自己笑了一下,他知道Bruce意在安慰他,但这番话反而让他更不舒服了。Bruce肯定也察觉到了,他笑了,笑容温柔又镇定,让人很容易就忘了他可以变得多么危险。

“他真的在努力了,你的男孩。”Bruce说,“我是说,我知道我其实并不怎么了解他,但是他和刚来的时候很不一样了。他现在更温暖了。”

Steve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确实知道,他每天都看得到,Bucky的茫然,不知所措越来越少,他的心扉在逐渐打开。Bruce的前面半句话这时才进入到他的大脑里,他突然后知后觉地看向Bruce,“为什么你——他不是‘我的男孩’。“

Bruce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有些意有所指地“哦”了一声。

Steve皱起了眉头:“怎么了?”他有些不解。

Bruce摇了摇头:“抱歉,我只是——不,我不应该说的。这不是我应该说的。“

Steve看了Bruce一眼,声音变得强硬起来:“什么?”

Bruce看着Steve思考了一会儿。

“你得知道,”他谨慎地说,像是怕自己会说错话,“即使Barnes不太记得事情,但他每次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你就是宇宙的中心。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认识你,Steve,至少不是那种如果他没被洗脑那么多次应该会有的认识。我还能怎么想呢?”

Steve眨了眨眼睛,艰难地,结结巴巴地说:“我不——你——什么?”Bruce笑了起来。

“你已经九十五岁了,”他说,“你以前就没有爱上过什么人吗?”

“你在说——我——爱?”他依旧结巴着,被他们突然转移的话题吓了一跳,装作没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但Bruce就只是继续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Steve的问题。他喝了一口茶,再次开口,差不多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真像在对付青少年,我发誓。”

Steve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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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在修Bucky的手臂时会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他喃喃着这个设计有多么地不细致,如果是他来的话,肯定可以做得更好,肯定会更细致,他可以做一个跟他更相容的新手臂,而不是这个用电线,金属和坏死的神经末端混起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点儿也不人性化。他就这么一直说啊说,激情洋溢,带着点过分而尴尬的温暖。Bucky就只能想到,他和他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像——Bucky对他的父亲有一点记忆,他每次看到Bucky时,那令人难忘,礼貌疏离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他对Steve的那种尊敬。Steve是Bucky最好的朋友,是Bucky在那里的原因,也是Howard之所以能够忍受Bucky的原因。尽管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差不多就是一团混在一起的神经,赤裸裸地暴露在外,备受创伤,捉摸不定又难以预测,但他现在明白了,也许当时就已经明白,他不是很确定,他明白Howard完全有理由不信任他,谁知道九头蛇对他的大脑做了什么,谁知道那些变态科学家对他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影响?但这也没有,当时没有,现在也没有,减轻一点他因无法达到Howard为他身边所有人和事制定的高标准而产生的刺痛。

Tony嘴里还在念叨着,Bucky在一边听着, 想着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的父亲,想着也许自己和父亲也一点儿也不相像。他脑袋里出现的不是布鲁克林和他的童年,或是他基本没什么印象的父亲,而是一群面目模糊不清,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人,他们玩弄着他的脑子,直到他连镜子里的自己都认不得。他们把他清空,从头打造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把他打磨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刀。他们像父亲养大儿子一样把他养成了一个杀手。

火星从Tony修理金属臂的地方溅了出来,他问Bucky需不需要做一个新手臂,要是他想的话,得尽早开口跟他说,因为新手臂需要花时间去集齐材料,建模和制作,Tony拒绝对他关心的人将就,他给他们的必须是最好的。Bucky给了他肯定的回答,虽然他现在的手臂也还能用,就只是和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一样,有些磨损,破碎,满是伤痕而已。这么长时间里,他第一次愿意接受一个新的,更闪亮的,不同的东西。他看向Steve,不确定后者眼睛里的明亮是不是因他而来。他想也许他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也许有一天别人会认为他是个好人,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不必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值得这么全心全意的信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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